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。”

“好。”又是擠出的一個字,見他又半天沒下文,閔越晞自顧自得接了幾句話算是總結,“那麽,再見,褚先生。”

“再見…”掛了電話,褚峰才從剛剛那個聲音裏反應過來,那瞬間內心的波瀾暴露無遺。短短幾句話,那個低低軟軟聲音,像貓一樣抓在心上。特別是最後那個氣音,太像了。僅僅是最後一個小小的音節就足以喚醒褚峰心底那個沈睡的影子,好像她已經站在他面前微笑。

“褚總,這是這個月的市調報表,您看一下。”聽到辦公室裏電話聲結束後,秘書小劉才敲門進來。

褚峰的辦公室的裝修簡潔明快,淺藍色的主調,細節處甚至還透著些許可愛,對於老總的辦公室來說顯得有些不夠嚴肅。進門是一張寬闊的辦公桌,桌上一臺電腦和幾堆文件,辦公室裏面還有個簡單的午休間。

褚峰今年不過二十五歲。他和褚南瑆雖然是親兄弟,但愛好卻完全不同。褚南瑆畢業後做了建築,算是個有苦又累的工作。褚家家大業大,褚峰作為小兒子,褚家二老也寵著他慣了,就投錢給他開了這家游戲公司。索性褚二少爺也不算敗家,峰弋這幾年作為新興的網游游戲公司也做得有聲有色。上半年峰弋推出的網游火爆各大網吧,更是令峰弋之城名聲大噪。

掛了電話,褚峰重新翻看著手裏的文件,只剩一下掃尾的處理,新的規劃還在討論,一時也沒有什麽重要的。四點半,反正周五這個點也沒什麽事了,褚峰難得的心不在焉,吩咐了劉秘書有什麽文件就放他辦公桌上,打算早點下班走人。

前幾年公司起步,褚峰也是一心撲在工作上,基本沒什麽放縱的想法,一般周末也不愛折騰。但他一想到下午那通電話,倒是突然來了心思,想到今天王鋮說酒吧有演出,就正好去消遣一下。

王鋮是褚峰的大學同學,畢業也沒找工作,幹脆就開了個酒吧,規劃的是高檔的休閑靜吧,取名字走的是裝逼暗黑文藝範,“black dream”。

黑夢也時常會有一些不錯的表演,這次是王鋮剛找的一個鋼琴兼職,說是褚峰喜歡的類型,叫他一定要去看看。

“鋮子,我今天過來,你們幾點開始啊?”

“開始什麽,喲,老總下班就是早,今晚沒有溫柔鄉?”褚峰一般也不怎麽早退,王鋮倒是有些意外。

“你小子少廢話。”

“七點半七點半。好位置我給你留著。”四五點剛好是酒吧的準備時間,那邊王鋮也不廢話約了時間就掛斷了。

結果快八點的時候,褚峰就坐著那個給他留著的“好位置”上,有一句沒一句得和王鋮尬聊。

冷黑的色調,純黑色的地面在頂端燈光的照射下反射著星星點點的光。吧臺在略高處的臺階上,呈一個傾斜的柱形。王鋮給褚峰留的位置就在吧臺,也是視野最好,正對著演奏臺。

“你這鬼地方真難停車。”黑夢雖說在市中心,但位置選得僻靜。偏偏這種僻靜又迎合了都市白領夜生活追求的某種隱秘的情調。

“難停車算什麽。我的生意好到爆好嗎。”王鋮說著給褚峰調了杯酒,“嘗嘗我這裏的特調。對了,你和陳姝俐什麽時候辦酒啊,大紅包都給你準備好了。”

之前褚峰的求婚還是王鋮出的主意,褚峰大學宿舍裏幾個關系好的哥們都見過陳姝俐,也都覺得褚峰終於找了個賢妻良母。

“還沒定呢。你倒比我急。之前給金瀾雲閣的投資怎麽樣?姝俐好像看上的就是雲閣的房子。”上半年峰弋的銷售很好,他也就和王鋮做了些房地產的投資。褚峰抿了口酒,黑夢的招牌雞尾酒,black star。暗黑色的液體,只是配上流光溢轉的燈光,真的有種“星星”錯覺。

“很好啊。怎麽說也是你哥做的設計。你應該對你哥有信心。大海歸啊。而且聽說金瀾下一期還是找了你哥。”

“等等…雲閣是我哥做的設計?”王鋮姐夫是做房地產的,褚峰公司穩定了之後也就跟著做了點投資。只是他不太了解金融,平時也不太關心房地產的消息。

陳姝俐在褚南瑆的設計所上班,褚峰是知道的。看上了自己設計所做的設計,這本來也沒什麽奇怪。只是陳姝俐那天看完房子回來的時候,卻偏偏沒提這一點。

“對啊,怎麽你不知道嗎?”王鋮也是實力懵逼,“我本來還以為你投資是支持你哥的呢…”

“少來。別我哥了。不是你姐夫的公司嗎,哥還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了。”

“不過話說回來,最近房地產也不怎麽樣。還真得靠你哥的才華拯救了。”王鋮說著和褚峰碰了碰杯,金瀾的情況王鋮比褚峰清楚一點。他姐夫江義明剛剛從親媽老董事長那裏接過公司,按照江義明那個不學無術的性子,公司裏大概沒幾個人服氣。這次的雲閣既是江義明接手的第一個項目,又必須要做出點什麽來服眾,只是眼下看起來是很難。

“算了,難得有空,不談工作了。”褚峰用杯子敲了敲桌面,低頭看著杯子裏透色的冰塊,“你找的鋼琴家面子是真的大,今天翹班?”他等得有點不耐煩了,又沒由來得心煩。

“唉,…後面說剛到,別急。”看褚峰的臉色不太對,王鋮也是識相想換了個話題。

閔越晞就是這個時候進來的,本來暴雨天就沒什麽好心情,下班前又遇到個奇葩的客戶。她幾次明示暗示沒有合適的房型,那老頭還嫌棄她態度不好。眼看晚上的兼職要遲到,閔越晞也沒好臉色,最後還弄到吳霞冰出面調停,又被那老頭磨著說教了半個多小時,正是心裏窩火。

黑夢提供的禮服裙有點長,閔越晞提著裙子,磕磕絆絆的,遲到了半個小時,也來不及弄什麽造型了,就這麽提著裙子跑到了鋼琴凳上坐下。

演奏曲在酒吧中後區,隔著一條淺淺的裝飾水帶,僻出了一大塊不規則的方形區域。遠看像一塊漂浮在水中的拼圖,地面上裝飾著一些雕刻的黑色玫瑰,組成了一叢叢散亂在地上的花束。燈光下,區域正中是一架純黑的三角鋼琴,閔越晞拖著白色的裙子踩進這塊純黑的區域,嘈雜的酒吧漸漸安靜了下來。

下午給褚峰打電話那點惡作劇的竊喜早就被消磨光了。現下閔越晞只剩下滿心的暴躁,好不容易找一份兼職,沒上幾次班就搞出這麽大的遲到實在丟人;再就是下班前被那個老頭訓學生一樣說教,什麽現在的年輕人太浮躁,不愛崗不敬業,沒一點責任心。厲害了,道理全被他占了,又不買房嗶嗶個屁;不熱愛工作怎麽了,不熱愛能不上班?敢情你的退休工資能給我還是怎麽的。閔越晞這麽想著,真是越想越氣,一個高音敲錯了鍵,本來安靜的酒吧突然被驚了一下。

“喲,脾氣挺大啊,你這是找了個海頓?”褚峰拿著杯子的手抖了一下,隨即調侃起了王鋮。

閔越晞自己也是一驚,責怪著自己不該走神,嘆了口氣站起身,“大家抱歉,下一首《Just One Last Dance》”。

又是那個聲音,一天裏,這是褚峰第二次聽到那個聲音了。和下午電話裏那個比起來,這聲音有點緊澀,透著疲憊的緊張。只是同樣的,緊緊地勒著褚峰的心。

鋼琴演奏區是單獨打燈的,此刻閔越晞站起來,燈光師配合著開大了燈光的範圍。地上那些黑色的玫瑰也隨即進入了視野的布景。白色的一字肩禮服勒著她的肩,又或者是臺上的人縮著肩膀,更顯得人十分瘦小。黑色的金屬玫瑰散落在她的裙邊,燈光打在臉上,閔越晞左邊的頭發勾在了耳後,右邊的則灑下來,遮住了小半邊臉頰。長裙曳地,卻隱隱帶著些憔悴的性感,好像一位從葬禮上走下來的新娘。

這聲音,這輪廓,甚至是她選的這首曲子,直穿心臟。

這是當年,江鳶最喜歡的一首英文曲。時隔多年,褚峰還依稀記得大半的歌詞。莎拉寇娜的經典情歌,也終於成了她和丈夫馬克特倫茨的感情終點。

just one last dance

before we say goodbye

when we sway and turn around and round and round

it’s like the first time

黑夢裏,暗色的光線裹挾著柔和的樂曲,繾綣入心。一些深埋著的記憶蘇醒開來,血管裏緊張和欣喜在一起上湧,褚峰顫抖著,放下了手裏的酒杯。

“你新招的兼職叫什麽名字?”褚峰終於回過頭,壓著聲音問王鋮。

遠處的燈光下,閔越晞隱隱綽綽的五官配著透過人群的聲線,哪怕只有這小半張臉,人群中的輕輕一瞥,褚峰都有自信他不會認錯。

“你等等我問一下人事。”

“閔越晞。”

作者有話要說: 1.海頓——《G大調第94交響曲》據說海頓是要教訓一下那些在演奏中打瞌睡、不尊重藝術家的貴婦人們。也被稱為《“驚愕”交響曲》。

2.《just one last dance》——Sarah Connor(莎拉蔻娜)

☆、黑夢

“你還真是了解我啊,鋮子。”

“那是,面試那會我就覺得像,你就說像不像吧。”王鋮笑得一臉嘚瑟,他和褚峰算是多年的死黨,褚峰就喜歡這種看著很脆弱需要保護的嬌小類型,“對了你那白月光,叫什麽來著?”

“不像。”褚峰說著把眼光從光線聚焦的臺上移開,“你大概是回村的誘惑看多了,換個發型又不是換了張臉。”

“什麽,你是說這個就是你那初戀?不會吧,我記得不是這名字啊!”

“我再糾正一下,不是初戀。而且我認識她快十年了,化成灰我都記得她,那張臉我不會看錯的。”褚峰平靜得把目光從鋼琴區移開,心裏的那塊隱隱作痛的缺口,仿佛要撕裂表面的淡定。

遠處的閔越晞坐在琴凳上,燈光下,耀眼的白色,光彩熠熠。Sarah Connor經典的分手絕唱,靜靜得從閔越晞的指尖流淌下來,那個曾經占據了他全部心臟的人,好像一直都是這樣這樣光彩奪目又淡定自若的樣子。

“我叫她彈完過來坐坐?”王鋮試探了一句,他也沒想到這位就是本人,一時之間也摸不準褚峰的心思。

褚峰的目光又轉回酒吧中央,他想見她,可一句“好”又哽著。

他看著王鋮口中那個“閔越晞”站起來,然後坐下繼續彈奏。

他們離得那麽近,可又感覺如此遙遠。

三年多沒見,熟悉又陌生。她還是那麽瘦瘦小小的,讓人想把她揉進懷裏,吻一吻她的發梢。可她那看似脆弱纖細的骨架又硬得硌手,擁抱的時候,瘦削的肩骨戳著手臂,從來都學不會溫馴。

結束後閔越晞回後臺換了衣服,就有人告訴她王鋮找她。想想今天遲到了那麽久,彈琴又出了岔子,怕是少不了要被說上幾句。真是倒黴,閔越晞抱著外套走向吧臺,看來水逆這種事有時還是要信的。

暗色裏,順著閃爍的地面星帶,褚峰看著閔越晞一步步得走近。她簡單得紮了個馬尾,套著件普通的衛衣,外套搭在手臂上,牛仔褲卷起的褲腿稍稍拯救了一下不滿六的身高,能輕而易舉得消失在人群中。

因為遲到,閔越晞上臺前也沒補妝。她的粉底液有些幹了,臉上開始脫妝。燈光下看不出來,現在近看就顯得臉僵。還是一樣的憔悴,幹固的粉塊像是標清的像素。閔越晞站在吧臺高腳凳下面仰著頭看向了王鋮,餘光裏,她也看見了褚峰。

“老板,你找我。”閔越晞對著王鋮擠出了一個不好意思的微笑,直接把旁邊的褚峰當空氣。

“小閔是吧,今天遲到了啊,下不為例。”王鋮看著閔越晞,又斜眼掃了一下身邊的褚峰。

“別客氣,叫我鋮哥就好。這位是我朋友,誇你彈得好,想認識一下你。”

“閔小姐你好,我是褚峰。”這會褚峰倒是很自然。

閔越晞轉過頭主動給了個正臉,一天的疲憊下來,她連驚訝的反應都慢了半拍,反而恰到好處得控制住了表情。褚峰坐在這裏,傻子也看懂了。

“閔小姐的鋼琴彈得真好,是專業學過的嗎?”

戲還演上癮了。

聽到褚峰喊她閔小姐,閔越晞輕輕笑了聲,“唉,褚總別嘲笑我了,業餘的,來這裏賺點小費。”

褚峰坐在高腳凳上,閔越晞站在吧臺邊,矮下去一大截。

隨即閔越晞低下頭又是短促得笑了,有點想嘲笑自己,又感到很有趣。她想起自己狀態不佳的臉,幹疼的臉頰,挺糟糕的,但又不得不妥協於這樣不算愉快的見面。

“褚峰…”整理好自己的情緒後,閔越晞重新擡起頭。

她戴了一天的隱形眼鏡,眼鏡紅紅的,向上看的時候又格外的不舒服。

大二那年,閔越晞因為早上出門急,沒檢查隱形眼鏡就帶了。結果上課到一半覺得眼睛不舒服。摘了隱形才發現隱形眼鏡碎了,她當時也嚇懵了,趕緊跑去醫院去取。從此隱形眼鏡就成了閔越晞一個不大不小的陰影。事後褚峰數落了她一晚上,說對眼睛不好,戴框架也好看,叫她以後別戴隱形了。

當時她隨口“嗯嗯嗯嗯”得敷衍了事,心裏想的卻是這怎麽可能。

“哦,江鳶。好久不見了。”褚峰還是坐著,微微側過身,居高臨下得看著閔越晞。他手裏的玻璃酒杯微微傾斜,白色的燈光透過去,閃著隱隱的波光。

“是啊。不過更新一下,我現在叫閔越晞。”仰著頭很累,閔越晞重新放平視線,目光剛好聚集到褚峰手裏的酒杯。氣氛挺尷尬的,閔越晞看了眼手機,幽亮的手機光線打在臉上,黑暗裏有些刺眼。

快十一點了,果然沒人找她。

“真可惜,難得遇見熟人,本來可以麻煩你送我回家的。可惜你喝酒了。”

“不可惜。我沒開車。”褚峰還是保持著那個姿勢,“那我們重新認識一下,閔小姐。路上註意安全。”

“那OK,拜拜。成哥明天見了。”

褚峰遠比想象中要淡定得多。

話題終結得很優秀,閔越晞笑了笑,看來沒有“再續前緣”的感情大戲需要耽誤她回家睡覺。

“哇,優秀優秀,真人都站在眼前了,就這麽聊天?你確定不是應該立馬表演一個單膝跪地?”看著閔越晞走遠,一旁看戲的王鋮才出聲,“兄弟很淡定,在下很服氣。”

“可閉嘴吧你,她都什麽時候來上班?”

“周五周六晚上。七點半到十點半。”單憑剛剛那場針鋒相對的大戲,王鋮也能預感到往後真是不愁沒有吃不完的瓜,“那明天小的還在這裏恭候褚總大駕了。”

“別恭候了。爸爸很忙的。走了。”褚峰端起酒杯一飲而盡,暗黑色的液體滑過喉嚨,帶著暗香,又在口腔裏炸開。杯子裏,閃爍了一晚的星星散了。

“你怎麽回去啊?”剛剛褚峰說自己沒開車,顯然就是信口拈來的謊話。

“打車。車明天來取。”褚峰跳下了高腳凳,“酒不錯。鋮子,今天就算你請了哦。”

“行了。快滾吧。”

三年多沒見了,其實想想閔越晞也是在英國讀完研回國了,只是他們倆就再也沒有認真得聊過天。想起當年的初見,還是在純粹天真的高中校園裏。褚峰早上學,閔越晞還大他一歲。高一新學期第一次寒潮來襲的時候,學校還沒發校服外套,於是少有得允許學生自己帶。褚峰永遠記得閔越晞驚艷他的第一眼,劃過臉頰的短發半勾在耳後,狡黠的眼梢,偏偏又搭了一件修身的白色短款西裝,帶著說不出的禁欲。那時候,少女的活潑和明艷的溫柔一直像春水一樣淌在他心上。

印象裏,閔越晞從來沒生過氣,也不怎麽與人爭論。實在和人意見相左的時候,一般都是她笑著讓步。但她又不是表面看上去那麽溫柔似水,毒舌起來的時候比誰都尖刻,狠心起來的時候比誰都決絕。那時候學校組織看親情類的電影,成人禮上的父母致言,這些大多數人感動落淚的時刻,褚峰卻從沒見過閔越晞有什麽波動,好像一座冷感的雕塑,沒什麽能打動她。父親節,學校有意組織了感恩活動,極盡煽情,禮堂裏成對的父母孩子擁抱痛哭,漫廳溢出的親情。可即使身處這樣的渲染濫情,閔越晞也只是和父母平靜對視著,露出了無奈的微笑。

褚峰和閔越晞最後一次見面,她的頭發已經長過了肩膀。那天她穿了一條淺藍色的鏤空修身連衣裙,配上細細的高跟鞋,性感又優雅。那是閔越晞去英國之前,他們的最後一次約會。中午吃完午餐看完電影,就在街上漫無目的得閑逛。

餘溫尚存的九月,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,他們牽著手在路上奔跑著躲雨。閔越晞濕漉漉的頭發貼在臉上,她轉過臉,雨水順著她的臉頰往下,竟然成了記憶裏最深刻的印象。

原來,切斷了刻意的關心,相差幾個時區或是僅僅相距幾條街都沒有什麽區別。

從最開始的小心相處到後來互相口無遮攔,褚峰想,他大概能算是最了解閔越晞的人了。她要端著,要擺一副名媛淑女的樣子;她又要強詞奪理做人要誠實,自私狹猝都被她扭曲得符合人類本性。

有人說,要麽有深度,要麽有趣,要麽安靜。

而等你愛上一個人的時候,她的安靜即是有趣,有趣即是內心的深度。

他們可以稱為“在一起”的時間是那麽短暫。閔越晞答應得輕巧也結束得突然,好像一場說停就停的游戲,不想玩了,於是選擇了退出。

後來褚峰又輾轉交了很多女朋友。然後長達數年,閔越晞頂著不知道什麽亂七八糟的昵稱躲在褚峰的微信聯系人裏。那時候閔越晞的備註差不多是勞工人員待遇,身兼數職,什麽快遞,外賣,送花,閑雜人等都客串了個遍,就這樣,還是被褚峰好幾個女朋友翻出來過一頓臭罵。

有時候褚峰有種近乎變態的好奇,一向傲慢不屑的閔越晞在面對那些謾罵指責的時候,都會是些什麽表情呢。他知道閔越晞總擺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,每次褚峰找她解釋的時候,得到的回應都是一臉不屑——你找的女人真沒素質,或者,我從來不和傻逼計較。

然而,和褚峰身邊來來往往的女朋友不同,閔越晞一直保持著單身。他們時不時得聊上幾句,有時候只有幾分鐘,有時候是一下午;約定一些不可能會赴的約,向往一些絕無彼此的未來。

轉眼間,三年過去了。

不見面,卻保持著一種微妙的關系。閔越晞從不介意褚峰各種各樣的女朋友,而褚峰也再絕口不提愛情。而直到陳姝俐的出現,這種平衡被打破了。

“我遇到了一個很好的人。”

“哦。你兩個月前也是這麽說的。”

一個平凡的讓人忘記了日子的午後。或者艷陽高照,或者狂風暴雨。閔越晞拿起手機看了一眼微信,然後笑著點下了回覆。

聊天框打開著,對方正在回覆的狀態持續了很久。

“不是。這次,我想安定下來了。”

“嗯。那很好。”

對話框裏跳動的光標閃閃爍爍,黑暗裏刺眼的屏幕慢慢得徹底暗下去,這條回覆才姍姍來遲。

“江鳶。我們不合適,這點不需要騙誰。但你之於我,此生摯愛。”

那瞬間,閔越晞感到自己的心臟似乎偷了個懶,短暫得停頓了一秒。

然後她暴躁得按下了home鍵,直到顯示屏在淩亂的切換中終於退出了微信的聊天界面,閔越晞才感到自己喘了一口氣。

有些話不說,為了體貼,也避免了一些心知肚明的尷尬。可等到再也不見的時候,或許就可以坦然得說出來了。

那是閔越晞第一次覺得,她的預感如此準確。

“你在幹嘛呢?”點擊發送,上一條信息還是兩個多月前,一模一樣,只是對方沒回。

大約所有問了“在幹嘛”的信息都需要被解讀一下,今晚的褚峰渾身透著自信,事業有成的男人更是風度翩翩。相比之下倒是閔越晞那副措手不及的樣子顯得狼狽不堪。閔越晞回了信息,想了想又把手機倒扣著塞進了被窩。她放棄了睡前刷微博的習慣,擰開了擺設似的臺燈,拿起了手邊擱置多時的《愛情筆記》。

明黃的燈光照亮了單人床的左角,光線說不上好,卻是暧昧又氤氳的暖光。

阿蘭德波頓字字珠璣,情人間那些你來我往的暧昧招數,細細道來也不過是逃不開的浪漫套路。邂逅於巴黎至倫敦的航班上,陷入熱戀,甜蜜過後也不過是熟悉的倦怠。交往、同居、分手,一切都庸俗得令人絕望。

“沈默和笨拙也許可以得到諒解,正可以作為心懷仰慕的證據。一個人完全可以收放自如得吸引自己毫無不在意的人,而最笨拙的人則可被認為是最真誠的,拙於言辭反而可以證明其真情實意。語言在愛情面前無法自制,錯誤百出。”

伸手摩挲著光滑的手機後殼,閔越晞默默地模擬了好幾種勢均力敵的答案。

會是點到為止的“我也是”,還是欲擒故縱的“你猜”,抑或是先發制人的“在想你”。

卻是沈默。

她像是個兇狠的賭徒,只是無聲的黑夜裏並沒有人來見證她的失敗。直到閔越晞放棄了等待合上書準備睡覺,一條跳出的微信劃破了她內心無聲的喧囂。

“我想見你。”

記憶裏褚峰那雙真誠的眼睛浮現在眼前,恍如多年前的告白。

閔越晞定定得看著那個短句,然後放下手機,會心一笑。涼薄的夜晚,已是接近一天中最低的溫度,然後她拉起了厚重的被子緊緊得裹住了自己。

答非所問,卻是個出乎意料的最優解。

作者有話要說: 《愛情筆記》——阿蘭·德波頓(《Essays in love》——Alain de Botton)

阿蘭·德波頓(Alain de Botton),英國作家,1969年出生於瑞士蘇黎世,畢業於英國劍橋大學。著有小說《愛情筆記》、《愛上浪漫》、《親吻與訴說》及散文作品《擁抱逝水年華》、《哲學的慰藉》、《旅行的藝術》、《身份的焦慮》等。(百度百科)

☆、挑釁

“沒什麽問題的話,我們現在可以去實地看看。”雲閣雅居的售樓處,閔越晞笑著看向對面默契感人的小情侶。圓桌的另一側,陳姝俐已經半站起了身,她看上去很愉快,該有的興奮和期待一點不少,可褚峰卻只是一臉平靜得用眼神點著她,明顯不在狀態。

“褚先生?”閔越晞撇開陳姝俐清淺的欣喜,緩緩得站起來。她笑起來的時候沒有酒窩,嘴角有些機械得上揚,柔和而冷靜,熟練得給了褚峰一個公式化的微笑。

“褚峰?我們去實地看看?”陳姝俐轉過臉也有些尷尬,褚峰這麽個鹹魚反應除了不配合還是不配合,以至於她都有點介意閔越晞看過來的眼神。貌似意向相符的看房情侶常常因為看房激發的各種隱形矛盾,所以說自古售樓現場的撕逼,都是吃瓜群眾最喜聞樂見的場景。雖說是和褚峰提前確認過的,可到底褚峰的想法,陳姝俐心裏也沒底。

“褚先生和陳小姐真般配,是準備裝修新房結婚嗎?我們這裏預計明年一月份就能全部交房,很多新人選擇了我們這裏,陳小姐眼光真好。”嘴上誇著陳姝俐,閔越晞眼光卻不在她身上。褚峰的心不在焉閔越晞看在眼裏,“這裏,陳小姐看上的十二層位置也很好,能看到對面的公園又不吵,下午在露天陽臺上喝杯咖啡也會是特別的享受。”

穿過精心裝修的售樓處,走過一段,就是工地。

漫天塵土的工地上,即將建起無數家庭的愛巢。

明明還只是鋼筋水泥的毛坯房,但在閔越晞描述起來完全是一副精心裝修的樣子了。陳姝俐聽著閔越晞繪聲繪色的描述,反覆得在空曠的水泥框架裏看著,時不時提著自己的構想,“褚峰,這裏可以做我們的更衣室…嗯…我覺得你衣服應該不會很多吧?”

“嗯。”褚峰也不知在不在聽,從踏進來就是一副毫無興致的樣子,不過冷漠得看著一臉興奮的陳姝俐。

浪漫的女人光是看著房子就可以構建出一個幸福的家庭,並依次延伸出一連串關於未來幸福的假想。而這也是為什麽,來往看房的人都會被銷售的甜言蜜語所蒙蔽。據說宜家是無數情侶的分手“聖地”,在未來的描繪上,女人太過感性,而男人又常常覺得她們單純與可笑。

就像現在,陳姝俐完全沒在意到褚峰的冷漠,一邊問著閔越晞,一邊繼續著她的規劃,“對了,這裏可以圍起來嗎…這兩間我想打通…”

“陳小姐真有想法,以後一定會是個有情趣的妻子呢。”

微微側過身,閔越晞越過陳姝俐看向站在門框邊的褚峰,“褚先生真幸福。”她的牙齒磕著嘴角,微微擡頭,帶著玩味而又嘲諷的一瞥。衣著精致的陳姝俐站在閔越晞身旁,就有股認真的傻勁。褚峰本來撇著臉,閔越晞認真地盯著他,直到褚峰不得不轉過臉回應,閔越晞才得意得放下眼神,又領著陳姝俐看了一圈準備下樓。

工地到售樓處之間有一段不近的距離,施工地上又臟又亂,大型的挖掘機還在遠處動工。閔越晞帶著這對心思各異的情侶往回走,想起褚峰剛才的反應,心裏揚起一陣陣風沙似的的快感。

工地的路本來就難走,閔越晞又是分神,完全沒註意到工地上的情況。

“江鳶!”,閔越晞在前帶路,幾乎無視身後兩位看房的“上帝”,她甚至還沒反應過來有人在叫她,面前有什麽東西砸了過來,她猛得一頓,突然就被拉著撞進了諸峰的懷裏。靠上那個溫暖的胸膛,她肩膀抖得一陣抽搐,“咚”得一聲,面前一塊紅磚陡然落下,砸出一陣飛揚的砂礫。

突如其來的,好像樂極生悲的警告。

褚峰的手鉗著她的小臂,閔越晞聽到了貼在她背脊上的心跳。

如此之近。

“謝謝。”鎮定下來,閔越晞轉過身,她驚慌又覆雜的眼神狠狠得掐著面前褚峰的眼睛。

想從他的眼裏看出愛意,那一刻,閔越晞幾乎能聽到自己的心臟正咆哮著開口。

稍稍站定後,閔越晞退開兩步拉開了彼此的距離。

褚峰臉上的緊張也褪去了,又恢覆了一貫的冷漠。

閔越晞掃了一眼旁邊的陳姝俐,她像是被嚇到了,臉色不太好看。“兩位沒事吧,工地上還是有些不安全的,前面就到了,我們到裏面坐著繼續說。”

“好。”身後傳來陳姝俐的回答,褚峰卻依舊是沈默。

“怎麽樣?”陳姝俐去了洗手間,閔越晞放下手裏新泡的茶水,完全不見了剛才的驚魂未定。“加了枸杞,補腎。”

“怎麽樣?你指什麽?”褚峰無視她的挑釁,彎下腰輕輕吹了吹杯子裏的茶葉。

“十二樓應該還是有點吵,陽光房是明確禁止的,那面墻是承重墻所以不能敲……“剛剛把陳姝俐忽悠得很成功,這會還不等褚峰多問,閔越晞就一五一十得交代了。

“所以?”褚峰毫無波瀾的語氣,完全沒有一點被銷售欺騙後該有的生氣。

“我是指…你怎麽樣?”

“…”

重新靠回了椅背,褚峰擡起頭與她對視,剛剛走過工地,他頭發有些亂亂得蓬著。說完這句話,閔越晞垮下了交疊的雙腿換了個坐姿,餘光瞥到了遠遠走來的陳姝俐。

“褚先生滿意的話今天就可以交定金,現在定金一千抵全款一萬。”把另一杯茶推過去,陳姝俐小心得接過道了謝,她今天還是一身淡色的西裝,走過工地的時候被落了不少灰。

銷售慣用的伎倆,陳姝俐對那套房子的喜愛也是完全在閔越晞的意料之中,“是嗎,那定金最多是交多少?”

“我不滿意。”這是今天下午褚峰第一次發表意見。陳姝俐側過身看著褚峰,她像是有話想說,可開了口又沒出聲。

“好多如膠似漆的小情侶都選了我們的房子。那麽褚先生說的不滿意是指什麽呢?”閔越晞語氣裏的輕蔑幾乎要溢出來,音調上都帶上了得意的不屑。

……

劍拔弩張,一語成讖。

“走吧姝俐,再挑吧。”尷尬的氣氛僵住了,褚峰無視了閔越晞的問題,轉而拉著呆坐的陳姝俐站起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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